童年的消逝

 

美國批評家尼爾波茲曼的童年的消逝一書,從媒體時代對兒童的限制和影響入手,對後現代文化進行了剖析和批判,在喧囂的消費時代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呼聲。

欲望敘事和商業修辭侵襲了兒童的話語土壤和想像空間。媒體魔法取代了兒童的個性遊戲。商業廣告和大眾文化滋養下的兒童形象日趨成人化,少女被設計成了性感無比的野蠻女友,熟門熟路地模仿著搔首弄姿的明星。成人的美學主張在媒體的播種下,成為兒童的精神範本。在這個泛娛樂時代,兒童難以擺脫被看的命運,成為大眾逗樂的工具。大眾有一種畸形的癖好,他們願意觀看兒童對成人的戲仿,這種不倫不類的娛樂性場面讓他們感到滿足和得意。兒童對成人生活的虛擬認同,是媒體霸權無限擴張的惡果。孩子和大人們一樣置身於暴力,色情畫面和肥皂劇面前,他們根本不需要像過去的孩子那樣靠窺視來獲知成人生活的資訊,因為他們已經被成人的符號世界所包圍。母親看上去跟女兒一樣年輕,女兒看上去跟母親一樣成熟,這不只是一種視覺的錯位,而是文化的異化。尼爾波茲曼斷言,童年的衰落預示著美國文化的普遍衰落。其實,這種扭曲不只是發生在美國。消費文化的膨脹和大眾媒介的強勢介入,使得兒童喪失了美學抵抗的能力,成為戴著兒童面具的靈魂空殼。

魯迅先生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對父權文化進行了尖銳的批判,兒子有話,卻在未說之前早已錯了。讓孩子用孩子的方式說話,也是救救孩子的一種手段。魯迅說,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魯迅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尊重兒童用自己的方式思維,夢想和表達的權利。

今天,低齡寫作在媒體的炒作下被冠以新新人類,80後之類的名號,寫作內容卻是成人化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就在作品中大談情感與欲望,用的是那種比較老道,曖昧和酷的語言,有的小作家甚至用三角戀,婚外戀的模式來描寫青春期情感,企圖演繹花樣年華的青春版。與之相對應的是,成年人開始扮嫩,大學校園流行奶瓶族,網上盡是東東,PP之類的童稚化語言。到底是什麼東西侵蝕了童年和成年的分界線。微型的成人和蒼老的兒童都是一種文化怪胎。尼爾波茲曼說,我們的文化會忘記它需要童年的存在,這是不可想像的。但是,它已經要忘記兒童需要童年了。在速食文化的催動下,一切似乎都可以速成。被傳媒操縱的少年作家,少年明星,少年天才更是迫不及待地踐行張愛玲那句出名要趁早的名言。暴得大名的孩子如韓寒之流,只能不斷地口出狂言來掩飾內心的淺薄。

童年的流逝加劇了當下社會的勢利和世故。童年作為一種精神寄託,顯示了一個時代的詩性氣質。法國詩人保羅艾呂雅說,詩人應該是一個孩子,即使他已白發蒼蒼,血管硬化。擁有一個天真無邪,純潔美麗的童年是生活勇氣,信念,信心和激情得以長久持續的保證。

童年不是一種疏離的經驗,它給人以親切感。一個人面對世界的方式,態度和立場的形成,都能在他的童年裏面找到依據。一個人只有在童年時期充分地遊戲,幻想,才能夠獲得一個健康,成熟的人生。童年烏托邦看似無用,像是一段無所事事的時光,卻不容許從人的一生中刪去。只有技術神話,商業陷阱,明星緋聞的時代,終將是一堆心靈廢墟。現代都市變著花樣打造著造夢工程,用數碼復制技術所製造的美女形象美輪美奐,這些富有誘惑力的畫面所營造的物質主義氛圍,把我們這個時代的孩子也一並裹挾了進去。在高技術,低情感的環境中,童年成為一筆不可再生的資源,消耗掉了,就再也無處尋覓。剩下的是矯情的追憶與懷舊,精神故鄉被無情地放逐,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讓我們平靜下來。作家孫甘露在他的上海的時間玩偶一書中,寫下了這樣一句傷感而又意味深長的話,忽然,我的童年結束了。是啊,時代就是這樣讓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