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怡

與動物相比，人類的最大特點就是擁有精神生活。蘇格拉底的名言未經考察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自古以來一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法寶。然而，怎樣的生活才是經過考察的。或者說，經過怎樣考察的生活才是值得過的。人們對這樣的問題卻始終爭論不休。一種傳統的看法認為，蘇格拉底所說的考察應當是指人們對生活的一種理性推理和思辨過程。因此，堅信人類的理性能力可以保證我們過上善良生活，這就成為理性主義者竭力維護和推崇的信念。但是，這樣的信念顯然有一個假設的前提，我們有能力在我們的生活之前根據理性推理的結果設計出善良生活的方案，換句話說，一種值得過的生活是根據理性的原則被設計出來的。然而，這樣的前提顯然是不成立的，也違背了我們的現實生活。

另外一種傳統則認為，人類的美好生活不是事先設計出來的，而是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逐漸創造出來的。生命的意義不是依靠某種先天的理性能力邏輯地推導出來的，而是我們憑借自己的感覺經驗從生活實踐中提煉出來的。這種經驗主義的信念常常為人樂道，但面臨的困難也是顯而易見的，如果我們的生活完全建立在經驗積累的基礎之上，這如何能夠保證我們確定地走向善良的生活。相對地說，經驗提供給我們更多的是我們對當下生活的理解，但我們卻很難從經驗中直接獲取普遍認可的善良生活的標準。這似乎又意味著，我們只有首先對善良生活或值得過的生活有一個基本認同，才能夠進一步討論如何得到這樣的生活。正是這樣的兩難困境，使得人們自古以來就對生命的意義問題爭論不休。然而，有趣的是，當代英國哲學家約翰科廷漢在生活有意義嗎一書中則對這個問題給出了不同的回答。雖然他對生命意義的解釋也無法被看做是對這個問題的最為有效的回答，但至少他使我們更加清醒地看到，對生命意義問題的討論本身就包含了更為深刻的哲學思考。

科廷漢目前是英國瑞丁大學的哲學教授，一生致力於對理性主義傳統的研究工作，特別是對笛卡爾哲學有非常深厚獨到的理解。他在早年的理性主義者(1988)一書中，強調了以笛卡爾，斯賓諾莎和萊布尼茲等人的哲學為代表的理性主義精神，即正確地使用我們的理性能力可以使我們超越感覺經驗的限制，而對這種理性的基本信念則來自對思想的精確性和清晰性的強烈追求。在1998年的哲學與善良生活一書中，他則從希臘哲學中的理性與激情關系入手，討論了如何把哲學作為一種獲得善良生活的重要指南。

在這本生活有意義嗎(原書名為生命的意義)中，科廷漢進一步揭示了我們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困境時可以找尋的出路。無論是現代社會對個人的各種挑戰，還是科學與宗教之爭對個人生活的考驗，都會使我們面臨多種生活的選擇，是依從我們對物質的極大欲望，以不斷獲取更多的物質滿足作為自己的最大樂趣，還是根據自己的自由意誌做出合乎道德的生活抉擇，或者是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某個超越自身存在的自在之物，以此作為自己生命的最後歸宿。面對這些選擇，科廷漢明確指出，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你首先需要考慮的是這樣一個問題，探究生命的意義應當是一種價值上的精神追求，而我們的選擇本身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與我們共有的價值承諾密切相連的。這就是說，我們可以拒絕或放棄某一種哲學的或科學的理論，但我們不能拒絕我們對自己生活的社會或共同體共同具有的價值觀的關系。

在這本書中，科廷漢特別分析了妨礙我們獲得生活意義的各種障礙。無論是對生活的空虛感，還是對科學或宗教宣傳的一種壓迫感，或者是對茫茫宇宙或對生命存在的神秘感，這些都導致了我們對自主地把握自己的生命失去了希望，使得我們無法獲得生命的意義。按照科廷漢給出的方法，我們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就可以抓住阿娜麗絲線而走出生活的迷宮。

首先，道德價值觀念的建立是取得成就的關鍵所在。人類作為社會性的動物，一定需要在各自不同的社會共同體中獲得自己的價值歸屬，而社會的價值觀念不僅塑造了個人的價值取向，也直接影響到個人的未來精神發展。社會價值觀念的形成對個人來說是在先的和不可逆轉的，而個人生活的意義就只有在這樣的社會價值觀念中才能得到體現。所以，只有努力適應自己的生活環境，我們才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社會位置，從而為自己的生活確立努力的方向。其次，樹立堅定的信念是我們獲得生活意義的基礎。雖然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的信念都存在著各種問題，但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重要的是通過自己的理性思維正確認識這些信念，並把其中的某個信念作為自己的生活指南。雖然信念與理性之間經常處於爭執或對立的狀態，但我們應當清楚地知道，理性能力只是我們可以運用的一種手段和方式，我們運用理性是為了更好地認識世界和我們自己。而當我們運用這樣的能力來把握我們自己的時候，我們的根基不是理性本身，而是我們用理性去把握的那個對象，或者說是我們用理性力圖去尋求的對象。這個對象不是別的，而只能是我們的信念。所以，人類的精神生活追求的不是現實世界的有限之物，而是超越這個世界的無限之物。只有超越了有限，我們的意誌才真正發揮了作用，我們的生活才有了意義。最後，生活實踐給我們提供了無限的發展空間，追求善良的生活則是我們生命的意義所在。從理論到實踐雖然僅僅是一步之遙，但卻意味著人類意識的重大飛躍。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的信念所面臨的困境，都可以從生活實踐中得到很好的解決。哲學的最大功用就是能夠幫助人類得到幸福的有價值的生活。這些或許就是我們從科廷漢的這本小冊子中可以得到的重要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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