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是我們的安身立命之本---彜族虎日儀式狙擊毒品的啟示
幾乎就是在涼山毒品泛濫的短短幾年間,彜族家支力量受到重創,吸毒成員比例的擴充速度已經到了即將危及群體未來生存前景的程度。當時小涼山的跑馬坪鄉有86人吸毒,其中,沙力坪村的嘉日家族——也就是楊洪林這個家族吸毒的就有22人。彜族的長者視毒品為敵人,對此非常惱火,於是開會商議,決定動用彜族傳統儀式戒毒和禁毒。1999年,嘉日家族首次在虎日(彜族歷法上用於宣戰儀式的日子)舉行了戒毒盟誓儀式。
大小涼山彜族的家支制度是歷史悠久的傳統社會組織,相當於漢人的宗族。金古忍所家支是是彜族家支中的大姓之一,現在分為金古阿姆、金古嘉日、金古吉夥3個家族。家支制度是彜族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根本依靠,離開了家支,就沒有了彜族人的個人本身。家支內部有一整套行為規範,其成員必須嚴格遵守,是一種習慣法。首先是嚴格的家支外婚。在同一個家支範圍內,不管有多少個家族,也不管有多長的歷史,都禁止通婚。金古忍所家支就是這樣的群體,金古阿姆、金古嘉日、金古吉夥之間互不通婚。其次,要共同承擔一些義務,比如爾撲,就是家支中的每個家庭都要對婚喪儀式承擔經濟義務。更重要的是家支會議,由頭人和德古(彜族所稱的智者)召集會議,管理家支公眾事務,具有很高的效力和權威性。在今日涼山地區,地方政府在處理一些社會事務的時候,有時也需要和家支協商。彜族主要依靠家支內部及家支間強大的輿論壓力約束成員嚴格遵守。這種習慣法和彜族的倫理道德以及宗教思想密切相關,很多糾紛的裁判與解決過程都伴隨儀式和起誓程式。彜族人在心理上敬畏習慣法,一旦達成協議和起誓,絕少反悔。
在虎日整個盟誓活動中,有祭祖、喝血酒、盟刻和轉頭4個前後聯系的儀式,而這4個儀式的參與者和對象都有差別。祭祖:殺牛祭祖、取膽占蔔、宣佈盟誓是這個儀式的主題。儀式的對像是整個家支的所有祖先,整個家支成員全部參與。它將金古家支和他們逝去的祖先聯系起來,同時也表達了彜族人祈求祖先幫助和要求正義的願望,強化了族人的凝聚力和尊嚴。當然,彜族人認為這樣規模巨大的家支活動中,人們也可以同逝去先祖的靈魂相聚。喝血酒:這個儀式的對象為吸食毒品的戒毒人員。儀式由畢摩念經,經文以詛咒和祈禱為主。畢摩把豬和雞的血融在酒裏,讓戒毒者喝下。畢摩在這裏是祖先的代言人,而伸張正義的權力仍然掌握在祖先手中。這個儀式針對的雖然是個人,然而融在血酒中的卻是尊嚴和死亡,他們的背後是全族人的眼睛和嚴厲的家規。盟刻:事實上,這是一個宣戰儀式,由家支的長者來執行。他們先在一個巨石上刻上象徵著永恆和不朽的十字元號,然後用一隻雞作為祭品,希望祖先能保佑和支持他們,將所有膽敢在這個家支的範圍內販毒的罪人繩之以法。這個儀式仍然以家支為主體。轉頭:這是一個普通而又重要的儀式,融詛咒、招魂和祈禱為一體。儀式的範圍只發生在核心家庭裏,彜族人逢年過節的時候都要舉行這個儀式。在虎日盟誓的語境中,這個儀式反映了個體家庭與家支之間的關系。
虎日過去是舉行戰爭等軍事行動的日子。在虎日這天舉行禁毒盟誓大會,象徵著彜族人將禁毒當做了維護家支生存的戰爭,這種儀式發生的語境已經被置放在戰爭的圖景之中,而在戰爭狀態下,儀式的類別與層次也不同尋常。
目前總體而言臨床戒毒治療成功率不到10%,中囯藥物依賴性研究所著名專家王者風教授接受記者采訪時更是透露在全囯範圍內,戒毒人員的復吸率高達95%以上,所謂的成功戒斷率大概只是2%到5%之間。而在家支內部戒毒,成功率則高達到64%到87%,這是非常罕見的高比率。
吸毒成癮之後,吸毒者對毒品的生理依賴特別是心理依賴難以徹底擺脫,所以強制戒毒後的復吸率一般都很高。但虎日模式的戒毒成功率卻高得驚人,這其中,是什麼因素在起作用呢?嘉日家族儀式性戒毒中所包含的原則和相當多的戒毒所是不同的。城市對待吸毒者的一般社會態度是,他們首先是癮君子,是罪人。但在彜族家支內的族人眼中,這些人卻首先是正常人,然後才是癮君子。戒毒所往往將戒毒者當做不可救藥者,將他們與正常人對立起來,而這種對立結構和社會歧視感受正是吸毒者復吸的共同認同基礎,同時也正是這個社會亞群體牢固存在的理由之一。但在彜族家支戒毒期間,戒毒者仍和家支族人生活在一起。在小社區中,親人的關懷、族人的期望和認同等資訊通過儀式活動傳遞給戒毒者,讓這個亞群體的成員認識到他們仍然是大群體中的重要成員。他們仍然是父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他們是在信仰、尊嚴、教化、習慣法和親情等文化力量的感染下,獲得了不尋常的戒毒毅力。這個群體支撐的毅力是難以量化的,是強有力的,它來源於文化的力量,而不是科學的力量。
嘉日家族是涼山民間依靠傳統有效狙擊毒品的典型案例。在那裏,一些有遠見的家支長者為毒品泛濫痛心疾首,於是嘗試借助古老的家支習慣法和信仰儀式的力量,也包括調動巨大的族群認同的力量、道德的力量和族眾教育的力量等。讓我們受觸動的是,當涼山彜族面臨族群危機時,彜族的歷史、文化傳統、價值體系與道德準則,都在起作用,幾近封存了的古老民俗方法被啟動,用來解決當代的社會問題。
傳統文化是民族前進的寶貴資源,也是我們獲得人生意義和尊嚴、有效抵禦人生風險的法寶。